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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懦弱的退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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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悱本可以直接瞬移至蓮景飯店外,或者更加遠離安納斯的地方,可他沒有。

他順著鮮紅地毯延伸而去的方向步行,一步一腳印的拉開與606室的距離,便是在一根根挑斷那藕破後黏密的情絲。

若手握他的心肝相威脅,問他後不後悔沒有回頭,他的回答除了沈默,還是沈默。

擡手拂過墻壁,在一道五指的刮痕處停留,莫悱甚至能感覺到那指印上殘留的溫度——

突然爆發的,是他的“靈視”之力。他的心海震動,遮天的海嘯轟然席卷大地,他感覺“唰啦”一聲,一條鎖鏈便斷開了,悄然微弱於海底、屬於祈月燼的火焰在剎那間膨脹,瞬息之際,便將滄海完全煮沸,蒸騰出鋪天蓋地的白氣。

這場景好似地球末日,更似萬物初生的洪荒年代。莫悱一個驚雷打過,一個火星炸起,便明白了一切!

什麽莫悱,什麽祈月燼,他就是祈月燼,而祈月燼就是他啊!五年前,下洋港,他被海之魔女重創,墜落於風暴過後的大海,滿心絕望,淒涼無限,幹脆占據了同沈滄海的、一個胖男孩的屍體,篡奪了他與他溺亡家人的記憶,利用海中殘屍捏造出他的父母,帶著自己的偶人上了岸。回到了楓羽市。

他將“祈月燼”的意識深埋海底,讓“莫悱”成為表面人格,自造了一個“我是莫悱,不是祈月燼”的夢。

高中三年,他很好的成為了“莫悱”,過上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人生活。他終於自由了,終於不再背負“緋公”的包袱,終於不再風裏來雨裏去、無人問津無人知曉他苦辛的戰鬥,終於能擁有父母雙親,一個遮風避雨的家,擁有狐朋狗友,一個自稱“humor黨”的小團夥,他終於不必忍耐族人敬而遠之的畏懼視線,自鎖孤院,自忍傷痛,在無盡的黑夜裏蜷縮著哭泣了。

然而,他那勉強捏成的肉身頂多支撐三年,三年過後,高考完畢,他就得帶著“莫悱”煙消雲散了。可是,在兩年前,“莫悱”生日的那一天,他等待了一千年的“安”,終於出現了。

那時,“莫悱”與父母同坐一車,他在“莫悱”身體裏睜開了眼睛,用他的能力操控莫家的座駕,讓它撞上了迎面駛來的一輛車——他打算靠自己的力量毀掉自己的夢,迎來獨屬於他的終局——

他的兩具偶人,殞命。他卻沒能如願死去,因為“安”出現了,將“莫悱”只剩一口氣的肉身帶去了黎生醫院,在那裏等著的,是掌握了移魂換體之術的“禦三家”之巫黎族人。

他和“莫悱”的意識,都被灌註進新的身體,那具殘有他大哥祈月餘氣息的、經整形後獲得“祈月燼”容貌體格的軀殼。

他又活了過來。剛想撲入“安”的懷抱,卻被“安”打入“莫悱”的心海,遭到了“安”的封印。

“原諒我……這是破解‘死局’的唯一方法,燼。”安納斯塔西亞摟著喪失意識的他,這麽說。

安納斯讓擬制人格“莫悱”活,不讓深層人格“祈月燼”活,他曾滿心怨念,滿腹疑問。可他好歹有千年的壽命,千年的智慧,沒用多久就想明白了:安是為了從祈月燭手裏保護他!他母親、祈月燭的目標是他、“祈月燼”,而非“莫悱”!如果“莫悱”一無所知、毫無戰力、對“安”無情無欲,祈月燭看在安的份上,會網開一面、放過他深惡痛絕的不孝孽子的!

他不是完整的他了,但也得到了殘缺的自由,“莫悱”進入了向往已久的大學,過上了辛酸中甜蜜的大學生活,他在海底看著“莫悱”,便也是過上了那般普通學生的平凡生活——

可他害怕,怕得要命!他是祈月燭的兒子,了解母親的為人,他也是安納斯的兒子,明白自己父親、兄長兼愛人的“安”,倔得很、傲得很、癡情得很,他不會向祈月燭屈服,反會時時觸怒它、反抗它,而祈月燭將惱羞成怒,對他施暴、將他侵.犯與蹂躪!

他在海底呆了兩年,被鎖了兩年。其間不管如何拼命,他的聲音都傳不到“莫悱”耳中。雖然他那思戀的泡沫抵達了海面,誘導“莫悱”愛上了安納斯,但“莫悱”溫順服帖,是個老實巴交的小男生,他抵擋不了祈月燭,更發現不了安納斯罹患重疾的事實,反而掉入了祈月燭的陷阱,對安納斯產生了怨與恨,借施哀之力奪走了他的力量,任由心靈淪入黑暗,做了他祈月燼一千年來都未做的事——殺人。

雖然他才是主人格,但誰說游離於他之外的淺層人格“莫悱”,沒有反應出他內心的黑暗面?“莫悱”恨安納斯與祈月燭交.歡,他雖然知道安納斯是被迫的,可他就完全沒有恨嗎?捫心而言,他是恨安納斯封印了自己的!他打不過祈月燭,至多跟它共赴黃泉,可他好歹也是能保護安納斯的男人啊!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愛人為了自己,屈服於別人身下!?更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的母親,那個將幼時的自己折磨得體無完膚、殘忍虐殺了千年前的安,逼迫他與雪發大哥哥分離千載之久的祈月燭!

好在他能自控,能壓抑自己的黑色.情緒,眼瞅暴走的“莫悱”即將對安納斯做出不可挽回之事,他硬是拼上了全力,終於卸掉了“莫悱”的力量,讓他被安納斯玩弄,而非玩弄安納斯。

可“莫悱”畢竟是掌握了身體主導權的表面人格,他心灰意冷,絕望之至,門一關,就與安納斯一刀兩斷,棄他而去了。

他,“祈月燼”,幾乎要在海底悲嚎。他想讓“莫悱”回去,因為安遭此精神重創,說不定、會——?!

只能用“絕處逢生”來形容吧!可能是安納斯心靈的奔潰導致了封印的突然松懈,祈月燼瞅準機會,剎那扯斷束縛了他整整兩年的鐵鏈,瞬間便與“莫悱”融合,重獲真正的、完整的自己!

他一個喘氣,便沖回606室,用靈力的火焰破門而入,一聲大吼:“安!”

可房內無人,只可聞細小流淌的水聲。

也怪自己的“靈視”之力太過不留情面,瞬間就讓他捕捉到了606室無死角的全景——他的心在剎那間停跳,讓他的血液登時回落,給他狂風暴雨前的悶煞窒息感。

頭重腳輕眼發黑,他在趕往浴室的途中,差點因為腳滑而摔個頭破血流。可待他用自己血肉做的人眼、真正目睹到那一池血水,與血水中表情安靜、蒼白如雪的安納斯,他沒受外傷,心卻在劇痛後,散成了一地血色的肉糜。

“安……嗚……安……”他手足無措,好似穿回了一千年前,又變成了那個只能瑟縮於安納斯身後的八歲稚童,就連流了鼻涕都不敢討要手紙,只用衣袖偷偷擤,擤完就害怕安納斯嫌棄他骯臟了,因此常懷淚意,赤瞳總蒙著一層水膜,亮晶晶,晶亮亮。

祈月燼撲向血水湧冒的浴缸,跪在淌過淡紅流水的地板上,想觸碰安納斯,又不知如何觸碰。他眼見安納斯纏著那條紅圍巾,抱著那柄紅紙傘,又想到才進入房間時,腳踩上的一地“Salome”零件,他的淚水瞬間決堤,頻頻抽噎,悔恨席卷了頭腦,讓他遲鈍了、癡傻了,再也想不出了挽回這一切的方法。

“安,對、對不起,嗚嗚……我錯了……”祈月燼太怕又被拋棄,太怕安納斯又留他孤獨一人了。他四下掃視,猛然發現了飄於浴缸支角旁邊的一枚刀片。他的“靈視”在瞬間發動,讓他“看見”了安納斯用刀片割腕的場景——他心一跳,身一抖,在脫離刀片的“記憶”後,抻長手臂就抄起刀片,沖自己脖子抹去——

“轟隆”!一個炸響,祈月燼就被某人以火光之勢踢飛了,讓他只來得及在脖頸上劃出一道不流血的切口。

刀片再次落入血水之中,他則在撞上墻壁後跌落血水,濺起半浴室的血紅水花。

狼狽的爬起,祈月燼剛一擡頭,就迎上了一只腳重踹面部的懲罰。他被那只腳踩住頭顱、碾進血水,炮彈般猛跺後心口,忍不住血氣激湧,張口便噴出一灘黑血,混入淺紅色的、安納斯的血。

“你這廢物!”頭頂炸響母親的憤聲,他來不及向母親祈求更進一步的疼痛,祈月燭就一陣炎風,橫抱著渾身透濕的安納斯瞬移而去。

祈月燼吐出自己的血,喝進安納斯的血,他在血之海裏慢慢爬起,擦了一把血水淋淋的面頰,在看到梳妝鏡倒映出的,自己的赤發赤瞳後,忍不住憎恨起了銘刻自己生命的這種顏色——赤。

他是血燭的渣滓,燼,註定了要血裏來,血裏去,就算浴血,也無法鳳凰似的重生,反而將身邊人、愛人全部拖累,讓他們也橫遭血色災禍,讓他們同自己一般,散作灰燼,亡於天涯。

不是祈月燭害死了安納斯,是他。他們倆那麽相愛,可他卻不相信他,用冰冷的言語及冷酷的不回頭害死了他。

這下,就算安納斯能醒來,他也沒資格出現在安納斯眼前了。與其跟著軟弱無能的他,讓安納斯被他美麗強大的母親照料,是不是更好些呢?

如果是娘親,一定有方法讓安回覆健康的……他願意獻出他的命,用他的狗命去換安納斯的蘇生,然後放手,成全自己的兩位親人。

他不敢爭、無力爭,沒有爭奪的信心與勇氣了。他只是燼,小渣滓,根本給不了安納斯什麽,反而要靠他以身相救,靠他舍命相護……他活了一千年,被旁人稱作惡鬼,可他現在才知道,自己有多麽傻,多麽蠢,多麽無知,多麽無能——他配不上安納斯塔西亞!該死的不是安,不是媽媽,是他!

他快點消失,安就會原諒他,媽媽也會原諒他,這“死局”,便也能破了——

“真的嗎?”一個清涼淡漠的少女聲音,突兀響起。

就著梳妝鏡,祈月燼瞪大了赤瞳,發現自己身後,半空中,浮現出一個水色長發的白裙少女。她一出現,就施放出夢境,讓整間血色瀲灩的浴室盡轉幽藍——原來,她就是要摒棄一切並非她“藍”之代表色的顏色——她,正是“靈薄獄的女主人”,實際上的元老級大魔女,葛佳絲塔芙。

“向妾身許願吧,燼。唯有你的願望,才是‘破局’之道啊。”

水藍色的魔女幽幽耳語,向著扭頭仰視她的祈月燼,露出了舉世罕見的溫柔笑靨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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